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下了足足三天。

大雪初停, 天氣晴好。

這天一大早，當眾人剛剛前往學堂大殿，便看到陸離已經出現在了講臺前。

見他來了, 著實嚇壞了不少人。

碧瞳原本在用小貓爪偷偷撈魚肉丸子吃，結果一擡頭就驚得嗓子裏嗝啰一聲，整整一顆魚丸直接被咽了下去, 著實噎得夠嗆。

一旁的黑虎墨寅急忙忙伸出虎爪拍打她的後背順氣，又怕用力太大拍壞了小貓兒，努力控制力道, 分明是威風的大老虎，此刻卻小心翼翼到虎頭冒汗。

正在努力補功課的晏晏和七川則是不約而同地趴在桌上, 對視一眼，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絕望。

水湄兒顧不得自己的作業本，只管迅速縮到了桌子底下, 用手捏著腰牌, 壓低聲音快速道：“小青梧, 別在坑裏埋著了！大師兄已經到了，你快點回來, 遲到要抄書，抄一百遍！”

而其他各路人鬼妖魔也多多少少鬧出了動靜。

一時間, 人仰妖翻，整個學堂大殿分外熱鬧。

只有坐在最靠近講臺位置的小當康高高的擡起頭, 肉鼻子動了動，安然地趴在自己早早便做好的功課上，神態十分坦然。

陸夫子對於努力認真的學生從來都是喜歡的, 這會兒便伸出手, 輕輕捏了捏當康肉呼呼的大耳朵。

這讓它很是歡喜, 在桌上蹦來蹦去，好像正在跳舞一般。

與後面的混亂形成了鮮明對比。

而風鸞此時也已經進了大殿，只不過一直站在眾人之後，這才沒有被發現。

即使陸離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，可風鸞依然在心裏道：“我猜，他早早就知道這些學子有所隱瞞，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。”

系統好奇：【宿主從哪裏看出來的呀？】

說完，系統就盯著陸離，希望能看出些許端倪。

結果就聽風鸞道：“看不出，但是他在授課之事上的脾性與大師兄分外相似。”

【你是說上課的習慣？】

“不，是喜歡從這件事情裏面找到樂趣。”

系統：……

什麽樂趣？

看大老虎哄小貓咪吃魚丸的樂趣？

而陸離確如風鸞所想，此番提早前來便是要瞧瞧自己這些學生們的反應。

事實證明，反應很大，也很有趣，他很滿意。

嘴角有笑意一閃而過，很快又收斂起來。

陸離拿出戒尺，在講臺上敲了敲。

“邦、邦、邦。”

聲音不大，卻讓原本亂糟糟的大殿驟然安靜下來。

所有人都正襟危坐，妖鬼也找準了自己的位置，看上去乖巧得很。

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剛剛從坑裏爬出來的青梧，他的衣角還沾著土，根本顧不上撣掉就想要往裏跑，但是在感覺到全場寂靜的瞬間，他便頓住了步子，本能地躲到了風鸞的背後，伸手抓著她的衣袖，輕輕晃了晃。

雖然沒說話，但求助的意思顯而易見。

風鸞對自家徒兒自然是疼惜的，加上現在本就沒有到尋常上課的時辰，於是她沒有將半妖少年拎出來，而是微微偏頭，輕聲安撫：“不妨事，他不會罰你。”

青梧慣是信她，自然點頭，可還是緊抓著自家師尊的衣袖不肯松開。

而陸離已經開口：“想來你們已經知曉，就在前幾日，大師伯出關了。”

見他並沒有提功課的事情，大家都松了口氣。

然後便聽陸離接著道：“大師伯對我等還不熟悉，也不知我等的修為進程，故而今日便歇課一日。”

此話一出，無論是什麽物種都發出了歡呼的聲音。

就連風鸞背後的小青梧都蹦跶了兩下。

下一秒，便聽陸離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都隨我去雲巔修煉，一個都不能少，半個月後便是除夕，屆時舉行宗門大比，這次修煉成績會一並計入，希望你們不會請假。”

……

剛剛的歡呼戛然而止，氣氛比尋常讀書的時候還要沈重。

但這次修煉卻是非去不可。

不單單是因為這是陸離的要求，更因為會和不久之後的宗門大比結合在一起。

對此，青梧有些不解，便用已經很流暢的語言悄悄詢問：“師尊，宗門大比要比什麽呀，是不是和修真大比差不多？”

風鸞輕撫了一下他的發頂，溫聲道：“還是不同的。”

青梧松了口氣，覺得定然簡單。

結果就聽風鸞接著道：“如今的修真大比哪怕輸了也不會如何，但在宗門大比裏，需要檢驗的是門下弟子這一年的修煉成果，若是成績不好，或者沒有進步，那麽接下去全年都要住在雲巔上別下來了。”

青梧：……

風鸞語氣依然溫和：“放心吧，我會讓人在底下接著，定然不會摔死的。”

青梧：…………

他們的對話並沒有加以掩飾，很清楚地進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。

哪怕有幾個鬼因為鬼身局限耳不能聽，但也能從周圍人的驚恐目光中察覺到些東西。

於是，他們紛紛選擇起身，乖乖跟著陸離一道離開了學堂大殿。

風鸞也一同去往了雲巔，剛一落下便看到了自家兩位師兄。

他們似乎早早便到了，面前擺著一方矮桌，對面而坐，上面是兩盞清茗。

見風鸞到來，柏舟笑著敲了敲桌子。

很快，一個嶄新的杯盞悄然出現。

風鸞叮囑陸離好好看顧一下眾人，隨後便過去同坐，一邊給自己斟茶一邊問道：“我記得兩位師兄都很喜歡桃花釀，為何今日改喝茶了？”

裴玞一聽就鼓起腮幫子，嘟嘟囔囔：“大師兄不讓。”

“為何？”

“他說我年紀小，喝酒傷身。”

風鸞眨眨眼，掃了一眼不到自己膝蓋高的小豆丁，點點頭，深以為然：“七師兄還是個孩子。”

一旁正在吃點心的月白聞言，面露疑惑：“一千多歲還是孩子？你們人類命真長。”

裴玞：……嗚哇！

而柏舟已經看向了正在打坐的人鬼妖獸們，尤其是細細觀瞧自家師妹的幾位弟子，微微頷首，聲音裏帶著感慨：“你的徒兒們不錯，雖然他們的物種各不相同，但天賦均是上佳，著實比我的眼光好了太多。”

後面的話他沒說，但風鸞也能猜到。

他最看重的弟子入魔，還毀去了靈脈，險些覆滅雲清宗。

其他弟子死的死，散的散。

最後只留下一位左岫，還化成了水鬼。

風鸞如今已經收徒，自然明白為人師者面對如此情況該是何等痛心，便寬慰道：“左岫如今修鬼道已經頗有建樹，繼續下去也有飛升的希望。”

柏舟卻搖了搖頭，語氣輕輕：“若是最後成了仙，那也是他的造化，與我而言，確實是我沒有護好他，”又是一聲輕嘆，“以後總要為他做些事。”

風鸞面露驚訝：“莫非師兄還會鬼道之法？”

話音未落，就看到柏舟拿出了個銅盆。

風鸞表情微頓，系統小聲念叨：【看著有點眼熟……之前柳二是不是也給嫵娘用過？】

下一秒，柏舟將桌上的清茶直接放入盆中，貼上符咒，隨後點火燒了。

很快左岫面前就出現了一杯清茗。

他有些驚訝，轉頭看了過來，瞧見是自家師尊，立刻露出了個燦爛的笑。

風鸞著實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，沈默片刻，才在心裏道：“看起來，左岫很是歡喜。”

系統回道：【大概是這種經歷太過難得。】

“你是說師徒同樂？”

【我是說當面看人祭自己，又詭異又溫馨。】

風鸞：……好吧。

而此時，一種人鬼妖獸已經在陸離的帶領下坐於雲端之上，凝神定氣，周身各有靈力鬼氣漂浮。

其中就包括了東笙。

小家夥雖然是神鳥兇獸之子，但在修煉之事上從來沒有打過折扣。

這會兒正站在晏晏肩膀上，哪怕只有一條腿也足夠穩當，雙翅舒展，頗有氣勢。

裴玞探頭看了一眼，隨後收回視線，小心翼翼的望向了柏舟，卻見他氣定神閑，很是淡定，登時驚訝道：“你不覺得奇怪嗎？”

柏舟笑問：“何事？”

“就是，東笙……”

“不奇怪，他是畢方夔獸之子，長相與眾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。”

裴玞又一聲驚呼，直接蹦過去：“你知道！”

柏舟急忙伸手接住了自家師弟，一臉哭笑不得：“自然是知道的，怎麽，你還想瞞著我？”

裴玞用力點頭。

可不是想要瞞著他麽！

那天大師兄看到宗門大殿裏面各式各樣的弟子之後，回去洞府冷靜了足足三天，裴玞都忍著沒介紹文魚給他，生怕突然出了個龍又把他嚇到，萬沒想到柏舟什麽都知道！

風鸞也有些始料未及：“師兄為何知道畢方之事？”

柏舟一邊輕撫裴玞的後背，一邊說道：“當初神鳥降臨的動靜其實不小，我想要忽略都很難。”

“為何不出面攔下它？”

“哞哞與它兩情相悅，我自然不會棒打鴛鴦。”

這個理由合情合理，聽上去沒有任何瑕疵。

但是風鸞卻在沈默片刻後突然問道：“所以，你真的讓哞哞見過春宮，對否？”

……咳咳。

柏舟表情微僵，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一聲，強行轉換話題：“說起來，不久之後的宗門大比你們準備如何？”

裴玞舉起小肉手：“都已經計劃好了，內門弟子按照這次能在雲巔支撐的時間進行分組，兩兩對決，到時候決出最後名次，外門弟子則是去後山密林中去進行歷練。”

風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，一眼便認出：“那片山林原本就是給外門弟子試煉之用，”聲音微頓，“只是他們之中，除了魚市化形的琲琲以外，均是凡人入道，修行的時間不算長，而靈脈覆蘇，密林中原本的生靈也會有重新蘇醒的，放任他們前去恐有意外。”

裴玞早有打算，笑盈盈的拉過了身邊的月白：“她會同去，自然能確保全身而退。”

風鸞驚訝：“月白想要入外門？”

月白依然捧著點心，啃得十分認真，聞言只道：“我都聽爹爹的。”

裴玞則是道：“我細想過，她是劍靈化形，首要任務是學習如何做人，這般安排最是合適。”

柏舟：……等等，你說什麽劍靈什麽化形？

風鸞輕聲問：“內門不能學做人嗎？”

裴玞堅持：“我覺得這方面還是外門比較好。”

風鸞不解：“這是為何？”

裴玞沒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回過頭，望向了雲巔上形態各異的一眾生靈，沈默良久，才輕聲道：

“實在是內門的含人量……太低了。”

風鸞：……

作者有話說：

裴玞：學做人，首先，得有人啊

風鸞：……哪裏不對又無從反駁

柏舟：不是，等等，為什麽劍靈能化人！啊？？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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